天圣四十二年七月初二,萧容帝行临昭公主生辰之礼,赐住长乐宫。
自那日起,萧红荛便被勒令了蹭床行径。也是自那时,临昭公主讳乱皇族的谣言铺天盖地。
一纸诏书下,临昭公主入住长乐宫,次日,萧红荛卷了铺盖,走人。
宫门外,倩影窈窕,女子着了一袭艳红的襦裙,长发高束毫无坠饰,嘴里叼了片叶子,哼着小调一步三跳的好不惬意。
脚步一顿,女子回首,吐了嘴里的叶子,一声河东狮吼:“都给老子出来!”
后面,杂草里,枝桠上,城墙后冒出一个两个三四个黑衣男子,皆一脸苦相。
“殿下。”这为首的,可不正是楚夜大统领嘛,挠挠头讪讪干笑,诶,任凭铁衣卫来无影去无踪,奈何不过临昭魔女火眼金睛。
这女子,正是临昭公主萧红荛,用忠亲王老人家的话说,十三四岁的年纪,出落越发妖孽了,尤其是那眼睛,八分邪气,两分濯清,那一挑一敛,哎哟喂,勾人啊。
只是那眼要是一眯:“不许跟着我!”
危险!
临昭公主耐心不好,喜欢动手不怎么动嘴,这是谁都知道,所以,她让你往东别寻思着往西。
这不,铁衣卫大哥这脚就往前探了一小步——
“讨打!”
弹弓出,一阵子弹雨,随即一片哀嚎。
向天发誓,绝对不是铁衣卫大哥作死,真是临昭那一手弹弓出神入化了,那速度,那力道,那阴险……说打你小腹绝不打你裤裆,说打你裤裆没准连你小腹一块打,总之就一个字:绝。
知道风清天朝什么武器让人屁滚尿流吗?萧容皇后的银针,还有临昭公主的金弹弓。
这不,十几位骁勇善战铁骨铮铮的铁衣卫,被这金弹弓一瞄准……全都焉了,软了。
那小祖宗揉揉骨节,说:“回去和我美人爹爹说,老子要离家出走!”
随即,一转身,三跳五蹦,走人。
离家出走啊,这都这个月第多少回了,真是苦了铁衣卫大哥们。
“统领,不跟上去吗?”
“跟上去?”楚林揉揉小腹,“讨打?”还好金弹珠打的不是裤裆,不然雄风何存啊!
小哥一想,是啊,跟上去又要吃一顿弹珠了,想着骨头就疼,就问:“那回去?”
楚林脸一垮:“也是讨打。”
一炷香后,椒兰殿里,哀嚎声一波高过一波,一屋子铁衣卫大哥上蹿下跳。
果真,回来也是讨打,这对母女,是亲生的。
“躲,还敢躲!”说着,容浅念捏了一把水晶葡萄扔出去。
躲,哪里还敢。
一颗颗水晶葡萄,砸了铁衣卫一脸。
这西域的葡萄,都作践了,不过还好是葡萄,要这位主子吃的是核桃,依这力道,那还了得。
楚林抹了一把眼皮上的葡萄汁,苦不堪言:“娘娘恕罪。”
容浅念一盘子扔过去:“去忠亲王府蹲坑,不然,都给老娘去如厕。”
楚林叼住盘子,夹着尾巴灰溜溜遁了。
去忠亲王府蹲点,哦,不,蹲坑去。
诶,就没点新鲜的,小的那个一离家出走就落脚忠亲王府,大的这个一恼火就罚人如厕,没个三四五六天不许出来。
萧殁从殿外进来,扫了一眼满地的葡萄,上前,把闷在软榻里的女子抱在怀里:“乖,莫气了。”
容浅念环住他的腰,蹭着:“逸遥,那丫头,我该怎么办?”勾着萧殁的脖子,她看他,眸光痴缠,“她啊,看着凤歌儿的时候就像我现在看你一样。”
满眼都是一个人的影子,深沉痴迷得都找不到自己了。
萧殁拂了拂她的脸:“荛儿,太像你了。”
那双眼像了九分,昭明如何躲得过。
“逸遥,若是有朝一日,她讳乱皇族,你怎么办?”
萧殁轻拂她紧蹙的眉:“若是她愿如此,便由着她吧,我护着。”
容浅念笑着:“你这么惯着,她如何能不无法无天。”
萧殁不语,俯身含着她的唇,痴缠着。
此时,忠亲王府正是不太平。
“那么多女人,就没一个入你的眼!?”老王爷吹胡子瞪眼。
萧凤歌抿了一口茶,不冷不热:“是你送回去,还是我扔出去?”
送回去?扔出去?那后院的女子,是忠亲王六十大寿时文武百官送来的,哪一个不是权贵哪一个不是闺秀。
忠亲王府火大:“老子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要断了老子的香火吗?”
说来,昭明世子已过了而立之年,只是这府里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一个,这其中原因谁都知道。
忠亲王每每想到都恨铁不成钢,然后,百官家送来的女子就照单全收了。
萧凤歌扫了一眼脸红脖子粗的忠亲王,无关痛痒的语气:“嗯,我也不介意你再给我添个兄弟姐妹的,你便都收了吧。”
忠亲王一口气下不去,脸都黑了。
那一波一波的女子送进王府,从来,昭明都是不看一眼。
忠亲王重重跌坐:“凤歌儿,十六年,够久了,就算为了我这个老头子,你就退一步。”
十六年,天下多少男子能为了一个女人苦守这般漫长的寂寥,为了一个人,再看不到世间繁华。
“你让我怎么办?”他抬头,苍凉的眸子,确实云淡风轻的语气,“她们都不是小九。”
她们都不是她,所以,替不了……
“咚。”
门口,没有人影,只留地上滚落的金色弹珠。
萧凤歌轻念:“十四。”
多年来,昭明世子痴迷萧容皇后的传闻从未停息,萧红荛听了不少,每每听见,她都会用弹珠打得那嘴碎之人再也说不出话,这是第一次,由他来说。
萧凤歌找到萧红荛时,已是近黄昏,她坐在王府那棵樟树下,出神。
那棵树,是她三岁那时种的,树干里,她刻了萧凤歌的名字。
他俯身,蹲在她脚边:“那些女人呢?”
萧红荛眸子微微抬起,不瘟不火:“眼睛像我娘亲的,我就剜了眼睛,鼻子像的,我就削了鼻子。”
她撒了谎,她才没有那么残暴,顶多就是打一顿,丢进魈魂窟。
只是,他居然信了,对她大吼:“萧十四!”
眼前,女子蹙眉,眸光徐徐,精致的脸还未褪去稚气。
她才十三岁,终究是个孩子。
樟树都开出了花,萧凤歌的荛儿,还是儿时模样,生气的时候会任性,听不进谁的话,除非他哄。
她问他,有些咄咄逼人:“为什么生气?舍不得吗?因为她们长得像我娘亲所以舍不得吗?”
萧凤歌拂在她额间的手顿住,微颤了一下。
他想,他的红荛,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何时懂了尘世,懂了痴男怨女的俗世。
手缓缓垂下,萧凤歌失了言语。
“凤歌儿。”她一如以往那样喊他的名字,眼,微微有些红,那样专注地看他,“这世间最像容九的是我,就算要替代,那也应该是我。”
如此倔强,那丹凤的眼,是近乎逼人的决然……
像极了容九。
萧凤歌仓惶后退,眸子敛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转身,他带着狼狈,逃离。
当年种下樟树的姑娘,不再是孩子了,她懂了情爱,那潋滟清光的眸子里,多了些深沉。
他不再敢看,生怕一个恍惚,从那双眼里看出另一个倒影。
终究,他是懦弱的,如此逃窜。
身后,她在呢喃:“我的心思,谁都知道,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声音,微微有些哭腔,没了往日的恣意。
脚步微顿了须臾,萧凤歌还是走出了樟树的暗影下。
是啊,普天之下还有谁不知道临昭公主对昭明世子痴缠入迷,只是,不敢想,不能说。
彼时,萧红荛十三岁生辰过了两日。
刚入夜,魈魂窟里热闹着。
“大殿下怎么来了?”
寻花瞅着这位小主子,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来看花魁拍卖。”萧红荛随口回了句就往里走。
寻花跟着,不解:“哪来的花魁?”
前头女子脚步一顿,转身,素手指着自己:“本宫。”
半个时辰后,魈魂窟里花魁竞拍,帝都各家的公子哥闻着讯都赶来了,欢声笑语,轻音靡靡。
同是一轮满月,此时,忠亲王府里,却有些冷寂,绯色帐里,女子衣襟半敞,风撩起流苏,脚步临近,一双桃花眼骤冷,望向床榻:“谁?”
声音,冷得彻骨。
床榻间,女子半裸香肩,抬眸,风情妩媚:“世子爷,王爷让奴家来的。”
月光漏下,男子站在绯色流苏里,棱角冷峻,薄唇轻启:“滚。”
女子微微颤了一下,片刻,掀开锦被,妖娆的身体在纱裙下勾出若隐若现的轮廓:“爷,奴家会好生伺候爷的。”女子伸手,拂向萧凤歌,游离,慢挑。
月光微亮,照着女子的脸,丹凤的眼,薄唇,英气的眉眼。
骤然,他抓住那女子的手:“这张脸,”另一只手,端着女子的下巴,他细细看着,“很像。”
手指一转,扼住女子咽喉,那丹凤眼,再也未睁开。剔透的手指拂着那女子毫无生气的脸,唇角笑得冷魅:“只有她可以像她。”
夜已深,椒兰殿中,人未寝。
“谁拍下了?”容浅念眯着眼,打盹。
十三回:“东城季家大少。”
眼皮一掀,容浅念笑了:“哟,那色胚子胆子不小呢。”
可不是,东城季家大少,远近闻名的色胚子,胆大包天,这次更要不得,拍下了临昭公主,真是没有看见棺材不知道珍惜眼泪。
当然,容浅念不关心这些。
“价钱多少?”
这位主子就惦记这茬。
十三汗颜:“一万三千两。”
容浅念一脚踢翻了脚边的元帅大臣:“靠!老娘的种就卖了这个价?!”
这是关键吗?是重点吗?
十三一头黑线,继续汗颜:“小姐,你就不担心?那季家大少可不是善茬。”
虽说魔女大殿下不是一般二般人,只是闺女掉进狼窝,这做娘亲的不应该象征性地担忧一下吗?再不济,担忧一下魈魂窟的场子也好,谈银子,多伤人!
容浅念想了想:“担心得紧啊。”揉揉眉心,作状担忧,“万一那丫头手下没轻没重断了人家命根子,到时季家老头势必要闹上一闹,啧啧啧,头疼啊。”
头疼啊……
“啊!”
“啊——啊——啊!”
魈魂窟里,惨叫惊天,直叫闻者打哆嗦。
诶,叫椒兰殿里那位料准了,某小主子没轻没重,断人命根子。
又是一弹珠过去——
“啊!”
厢房里,地上男子捂着裤裆打滚。
寻花扭着小蛮腰上前,娃娃脸都抽了:“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您手下悠着点啊。”
悠着点?又是一珠子下去,惨叫跌宕起伏得很有层次。
“人来了没有?”
这人,还能有谁,自是昭明世子萧凤歌。
小姑奶奶语气很冲,眼神很厉,显然是不爽。
每每遇着这姑奶奶耍性子,也就忠亲王府里那位能治治。
寻花苦着脸:“没、没有。”
往日里,这位有个风吹草动的,忠亲王府那位是比宫里还草木皆兵,这会儿摆明着闹给他看的,倒是不见了人影。
真是急死个人哟。
脸色又是一变,一掌翻了茶杯:“忠亲王府那几个女人,都给本宫弄去接客。”
果然,这两位闹上了,苦了一干人:“殿下,不可啊,那几位姑娘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小姐。”丢了魈魂窟吓唬吓唬就行了,真要接客……不得了啊,寻花苦劝,“殿下,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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