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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重重地压在他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踱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户。
刺骨的寒风立刻呼啸而入,吹得案头书页哗哗作响,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打了个寒噤,头脑却为之一清。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与孤寂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悲怆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那“仁”
之道,不正是在这至暗之时,所迸发出的、照亮自身也照亮他人的生命之光吗?它贯穿生死,连接古今,融通万物!
它不是温吞水,而是焚毁一切腐朽荆棘的烈焰!
不是调和剂,而是荡涤一切污浊的洪流!
他倏然转身,大步回到书案前,不再犹豫,不再斟酌,重新抓起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
笔锋落下,带着千钧之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雪白的宣纸上划下雷霆般的轨迹:
“*罗重重,冲决为要!”
这六个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如同刀劈斧凿,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原始力量!
它不再仅仅是口号,而是凝聚了无数血泪观察、痛苦思索、孤愤呐喊的灵魂宣言!
是向整个腐朽旧世界宣战的檄文!
闸门轰然洞开!
思想的洪流再无阻滞,裹挟着他对宇宙本体的思考(以太、电)、对传统伦理的猛烈批判(三纲五常为“惨祸烈毒”
)、对西方科学政制的吸收(平等、自由)、对佛学精义的融会(慈悲、无我)、对墨家兼爱的推崇……万千思绪,熔铸一炉,化为笔下奔涌不息、惊世骇俗的文字。
烛光下,他伏案的背影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手中的笔在疾走如飞,沙沙的书写声是这寂静寒夜里唯一的、也是最澎湃的惊雷。
长江浩荡,不舍昼夜。
谭嗣同乘坐的客轮犁开浑浊的江水,逆流而上。
他凭栏而立,江风吹拂着他略显宽大的长衫,猎猎作响。
两岸的景色在冬日里显得萧索而凝重。
他怀中紧紧贴着一个蓝布包裹,里面是厚厚一叠手稿。
那是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心血结晶,是秦淮河的悲愤、外滩的耻辱、时务学堂的激荡熔铸而成的思想利剑。
此刻,它正带着体温,安静地躺在他胸前,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又似蕴含着即将爆裂的能量。
船抵武昌码头。
谭嗣同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抱着那沉甸甸的包裹,踏上了故乡的土地。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去了父亲谭继洵的巡抚衙署书房。
书房里,红木书案,紫檀座椅,一尘不染,弥漫着墨香和一种刻板严肃的官衙气息。
谭继洵端坐于书案后,正批阅公文。
他年近六旬,面容清癯,法令纹深刻,眉宇间凝聚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看到儿子进来,他放下笔,目光落在谭嗣同怀中那个与这庄重书房格格不入的蓝布包裹上,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
“父亲大人。”
谭嗣同躬身行礼,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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