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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依乌孙果然吊在那辆长途马车上出的城。
城门洞之外就意味着自由所在,巴依乌孙扭头看着转动得能让人头晕的车轮,一阵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但是眼前门洞的阴暗在眼前过去,并没有意料之中青草芬芳的气息,一股晨风中的热气刮了过来,渐渐的,地上深辙似坑,牛马的粪便刮着脊背。
喧嚣声随着晨风飘来,竟是越来越炙,路一侧停放着绵延的荷实大车,拉车的大牲口时不时不自觉地敲着前蹄,喷着响鼻。
两只抓住车板横梁的手臂渐渐发酸,最后木无知觉。
巴依乌孙一出城就要从马车底下出来,亡命而去,但外面格外不对劲儿,时不时有人说话,他不敢一出城就丢开横梁,落到地上,便这样支撑着,支撑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热汗越来越多。
终于,他支撑不住了,从马车底板上耷拉下来两只脚,丢开横梁,落到地面上,巨大的惯性让他脊背猛地一疼,随后马车像是被抽走了,一段晨曦从正上方伸展。
忍住巨大的酸疼,他飞一样爬起来,道路上一时无人,却同样排着一道荷实的大车,一扭头,路的一边有片林带,他立刻就蹿了过去。
刚刚把沾满粪便的衣裳甩掉到林带前的排水沟里,跳进林带,他就懵了,林带里有人,还不是一个人,这些人应该是东夏官府里头的人,围成了一堆即将熄灭的篝火,坐成小小的圈子,除了一个人睡眼朦胧地看他一眼,其它人仍是各靠树木,护具摆在脚下,刀剑搂在怀里。
他转身就要跑,那个看过他一眼的赶车士兵找个帽子盖在脸上,伸了伸修长的腿脚,哼哼说:“没看着我们歇在这儿吗,拉粪到别地方去。”
当是拉粪的?
岂不是没有看出来?
巴依乌孙也不分辨,掉头就走,走出这片林地,依照太阳辨别方向,他向西南走去,走不几步,他明白为啥歇到林带里的军车夫不提防,让他去别地方拉粪。
越过几块像是庄稼地的土地,眼前是一片荒地,最近处是一个营地,大小旗帜迎风招展,帐篷拉了十来个,露天的人更多,恐怕要好几百,有些还想再睡会儿,有的正在收拾露营的皮囊,马匹和平板车都在东边阵列着,一两匹欢实的马儿开始挣缰绳,口鼻中恢恢直响,不远处,几辆运水的马车载着巨大的水海,底下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光脊背的大汉,有的搭着布巾,有的只顾往脸上捧水,有的喊着要喝两口。
他也一阵口渴,想去抢,没有敢。
一阵恐惧感涌上来,他脚下一个趔趄,绕过去就跑。
他以为自己可以飞快地逃离这个营地,离开了,就安全了,然而上了荒滩,爬到略高一头的地方,一眼望去,由远及近,到处都是这样的营地,云旗,三角旗,彩旗……从西往东,从东往西,从南往北,从北往南,转动方向,挪动脚步,竟然不知道哪里可以去,竟然全是营地。
四周景象飞转。
意志稍弱一点儿,只怕整个人已经被这样的情景给折磨疯了。
巴依乌孙虽然不至于,却也抱着头乱转,东一头走两步,西一头走两步,然后腿脚一软一软的。
他两只眼睛因为瞪大而生疼,却仍然怀疑自己是在梦魇中。
几个骑士骑着高头大马走过来,他们穿着甲胄,捧着头盔,吊着马鞭,右边承弓器,左边箭壶,战马雄骏,马匹上披着甲铛,连马匹的头脸上都裹着……他不敢跑,强打镇定地站在原地。
几个骑士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握着马鞭,大声喝道:“哎。
兄弟。
你在军还是在旗?别到处乱跑,待会你会找不着你的队伍。”
几个骑士说完,就从他一侧的空地上通过,开始向其它营地奔驰过去。
巴依乌孙却是一股抑制不住的尿意。
他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被大象给围在了中间,看不到全身,看不到道路……头脑中的一切都给无边无际给挡住了。
他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是狄阿鸟把部众全部移到包兰来了吗?”
他趔趄地走着,用极大的控制力告诉自己冷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这么多人,肯定不能光靠水车运水,肯定守着一条河,有河水的话,说不定会连着奄马河,知道了这点儿,他有了逃走的思路,有了逃走的思路,头脑才渐渐灵光,于是再见人就主动问:“我身上沾牛粪了,哪有水?”
不断有人指了给他,他就一路狂奔。
不是没想过弄头牲口代步。
经过的营地也往往不缺大牲口,他却不敢起心,像是胆破了,生怕一招惹就会被这无边无际的人海给困住。
眼前有河水了,不,不是河水,太细,他正要喘口气,再一抬头,河上铺着不少木板,对岸还是人。
怎么办?停下来歇歇?万一有人来盘查呢?
沿着渠水向西,他又开始飞奔。
实际上这不是一条河,只是为了灌溉挖的一条渠。
王河九曲,唯富一套,河套地区不缺沃土,只要有水就有良田,狄阿鸟熟知山川地舆,亲自考察过,修渠不遗余力,这渠水是一直和王河连通到一起,而奄马河,不过是王河的一个支流罢了。
只是像巴依乌孙这样的草原人十有八九都不知道。
要是狄阿鸟知道自己集中民力修出来的水渠,会给巴依乌孙指引着逃脱的方向,是自豪还是无奈就不清楚了。
这个时候他是不可能知道的了,天一亮他就隐匿身份,挂了一张狼头面具,撇开大本营先行一步,奔驰在前往高奴的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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