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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太阳缓缓冒上原来,微弱的红光还是使人感到了暖意,厚重的浓霜开始变色。
父亲拄着拐杖走进圈场,察看儿子们送粪的劳动来了。
这当儿孝义驾着牛车,车厢里坐着兔娃进了圈场,年轻人生气勃勃的架式谁见了都不能不感动,白嘉轩破例和孩子们说了一句笑话:“今日个上阵的全是娃娃兵噢!”
孝义和兔娃得到这句稀罕的玩笑式奖励而更加欢势,俩人很利索地装满一车粪又吆车走出圈场了。
白孝武感到父亲此刻心情不错,便决定把晚间要说的事提前说出来,在父亲拄着拐杖踱到粪堆跟前时,他拄着镢头对他说:“爸,我想敬填族谱。”
白嘉轩显然正在专心察看厩粪沤窝熟化的程度,没有料及儿子说出这样重要的事,不由地扬起脑袋瞅视儿子一眼,喉咙里随之“嗯”
了一声。
白孝武解释说:“死了那么多人,该当把他们敬填到族谱上,过年时……”
白嘉轩当即赞成:“好。”
白孝武进一步阐释更深一层的用意:“做这件事八成在稳定活着的人,两成才是祭奠死者。
把死者安置到族谱上祭奠一下,活人心里也就松泛了——村子里太恓惶了。”
白嘉轩注视着儿子的眼睛点了点头,补充说:“就是说到此为止。
人死了上了族谱就为止了,活人思念死人也该到此为止。
不能日日夜夜天天无止地思念死人,再思念啥也不顶了,反倒误了时辰耽搁了行程。”
白孝武很受鼓舞,这件事无疑做到了父亲心上,得到父亲赞许令他情绪高扬,然后说出具体想法:“你得先跟子霖叔招呼一声,我是晚辈不好跟人家说这事。”
白嘉轩纠正说:“你去跟他说。
这不是咱家跟他家两家子的事。
这是族里的事。
你是族长他也知道。
你出面跟他说族里的大事,他不能计较你的辈分儿。”
白孝武接受了父亲的话更觉气壮,继续说出深思熟虑的举措:“我想把这个仪式搞得隆重一点,好把众人的心口儿烘热,把村子里恓恓惶惶的灰败气氛扫掉。”
白嘉轩把拐杖插进粪堆赞赏这种考虑:“行啊,你会想事也会执事了!”
白孝武连着两个晚上到鹿子霖家去,都未能见着人,第三天晌午,索性走进白鹿镇鹿子霖供职的保障所,看见鹿子霖正和田福贤低声说着话,从他们和他打招呼时有点僵硬的神色和同样僵硬的语气判断,俩人可能正在说着起码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的隐秘的事,他不在意地坐下之后就敞明来意。
鹿子霖听了似乎有点丧气:“噢噢,你说修填族谱这事?你跟你爸主持着办了就是了。”
白孝武似乎觉得受到轻视:“头一天开启神轴儿的大祭仪式,你得到位呀?”
鹿子霖毫无兴趣也缺乏热情,平淡地说:“算了,我就不参加了,保障所近日事多。”
白孝武也不再恳求就告别了,临出门时谦虚地说:“我要是哪儿弄出差错惹下麻烦,你可得及时指教。”
鹿子霖不在乎地摆摆手送白孝武出门,转过身走回原来的椅子,不等坐下就对田福贤说:“白嘉轩这人一天尽爱弄这些事,而今把儿子也教会了,过来过去就是在祠堂里弄事!”
田福贤进一步借着鹿子霖嘲笑的口气加重嘲笑:“一族之长嘛,除了祠堂还能弄啥呢?他知道祠堂墙外头的世事吗?这人!”
俩人随之继续被白孝武打断了的谈话。
鹿子霖许久以来就陷入一种精神危机当中。
郝县长在白鹿原被公开枪毙震撼了原上的男女老少,包括田福贤都惊诧得大声慨叹:“我的天啊!
怪道这原上的共匪剿不净挖不断根,县长原来是个共匪头子嘛!”
鹿子霖作为乡约参与了这场前所未有的杀人组织工作,按县上的布置,把本保障所所辖各个村庄的男女,按照甲的组织一律排队前往杀场,观看县保安队枪毙共匪县长的现场实景。
杀场选择在白鹿镇南面的小学校旁边,从东原西原南原北原各个村子集合到这里的人被严格限制在用白灰划定的区限以内,白鹿仓的保丁们负责维持秩序。
小学校周围的围墙下和大门口,由县保安队的保丁们荷枪实弹监卫着,把那些企图窜到墙根下拉屎尿尿的村民赶吆远离围墙。
鹿子霖站在白鹿保障所辖属的村民的队列前头,清楚地看见了全部过程:两列全副武装的保丁们端着枪走出学校大门,押在中间被五花大绑着的穿中山装的人就是郝县长;背脊上插着一个纸牌,两臂被两个保丁挟持着走了过来。
全县的头头脑脑包括各仓的总乡约都坐在临时摆置的主席台上,岳维山坐在正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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