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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阳世不管阴世,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你有啥鬼花样全使出来,我等着。”
鹿三咧着嘴吊着眼说:“我要把白鹿村白鹿原的老老少少捏死干净,独独留下你和你三哥受罪……”
鹿三刚说到这儿,突然尖叫起来,“呜呀不得了了!
你滑头,你请法官来了,天罗地网使上了,我上当了……”
鹿三从炕上跳下来朝门口扑去,又从门口折回来朝窗口扑去,再从窗口折回来潜入马圈里头;红马暴躁地踢踏起来,鹿三又钻到黄牛肚子底下缩成一团。
一个头裹红绸的人像一股旋风卷进屋来,白嘉轩看见法官左手拿一只黄布蒙着的小罗筛,右手执一根布满圪节的红色短棒,站在马号中央四处瞅瞄。
法官又瘦又矮,黄脸,右耳前有一颗黑痣,黑痣上长出一撮长长的黑须,人称一撮毛先生。
一撮毛先生从牛肚子底下拉出鹿三,照着嘴吹了三口气,鹿三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问:“你是谁?你跑到我的马号来做啥?”
一撮毛轻捷如鼠,蹿上炕来又跃进圈里,口中咕哝哝念着咒词,直弄得满头大汗,最后在鹿三给牲畜搅拌草料的砖窖里扑下身去,从小罗筛下拿出一只瓷罐,蒙在罐口的红布嘣嘣嘣直响,像是一只老鼠往外冲。
法官说:“添半锅水,烧黄焙干。”
众人看着那个瓷罐全吓白了脸。
白嘉轩摸出五个硬洋塞到一撮毛先生手里,正张罗要叫人做饭,一撮毛摇摇头指指天色就走了,害怕鸡叫。
两天里相安无事,鹿三恢复了原先稳诚持重的样子,拉牛饮水推土垫圈绞着辘轳把吊水,只是眼神有点痴呆。
白嘉轩心想,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脑子肯定要受点亏,过一段自然就好了。
晌午饭后,白嘉轩照旧在炕上午歇,鹿三甩荡着双手轻盈地走进来站在炕下脚地上,乜斜着眼说:“族长呀,你睡得好自在!”
白嘉轩一骨碌翻起身来,瞧着鹿三的神气不觉一愣。
鹿三洋洋自得地说:“你给法官封的钱太少了,法官把我压了两天又放了。
你再去叫法官,我再也不会上当了。”
白嘉轩气得捞起拐杖,鹿三却扭着腰肢出了门,在院子里挑战:“从今往后你准备当狗当猪!”
白嘉轩拄着拐杖又到牛蹄窝找到那个长着一张男人脸孔的女人,那女人摆摆长杆烟袋说:“那鬼看见你出门早溜了。”
白嘉轩只好回家,果然看见鹿三正给牛槽里添草,而且问他:“后晌没见你的面,你做啥去咧?”
白嘉轩说他出门散心去了。
话音刚落,鹿三突然把搅草棒子一摔,又变出那个烧包女人的声音:“你叫法官去了,还哄我?我一看见你出门就知道你进山找法官去呀!
我给——躲咧!”
白嘉轩拄着拐杖气得直咬牙,转过身走了。
鹿三追着喊着:“你去呀,你再去找法官呀!
你栽断腿跑上一百回也捉不住我了!”
白嘉轩转过身,用拐杖指着鹿三的鼻梁:“谁我也不找了。
我豁出来跟你战!”
说罢回到院里,关了前门后门,挺着身子坐在石桌旁一口连一口抿酒,一锅接一锅吸水烟。
那根手杖倚靠在右胯上,夕阳从房檐退缩到厦屋高高的屋脊上,很快就消失了,屋院里愈加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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