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错

p; 明允，你不要我了吗？

    ……

    我站在厅中，顿时觉得那些高大的家具都向我砸来，那些明黄的颜色冲击的我只想后退。我的左脚刚刚向后退了一寸，奶娘就从后扶住我，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我的肩膀。

    “公主，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对，我不能松懈！父皇走了，可这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昨天无心嘟囔的一句“入泥怜洁白”竟都能被有心人拿去利用，我的身边……我看了一眼王奶娘，“走，去蓬莱阁。”

    路过昨天的花圃，蝴蝶依旧纷飞，只是满园的红粉牡丹中早已不见了昆山夜光的痕迹。

    紫宸殿和蓬莱阁相邻，不一会儿我便来到蓬莱阁。我婴儿时期都住在这里，主殿的架子上我在时大半的古董摆设如今都换成了书籍，帘幔也由那是素净的月白、天青换成了浅紫、鹅黄，似乎在彰示着主人的野心。看着这样的蓬莱阁，明明每天都来请安，今日却突然让我有了一种陌生之感。

    请过了安，母后示意我坐在榻上。

    “奶娘！奶娘！”母后看着我喊奶娘也不阻止，只是拿起了杯子小口喝着茶，描青花的青瓷杯子挡住了她的脸。不用去看我也知道她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把表情写在脸上的人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奴婢在。”

    “奶娘，我昨天给母后准备的东西忘拿了，你回去取来，就在我床头边儿的小桌上有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别人去拿我不放心，你快去快回，我等着给母后看呢。”

    “是。”

    看着奶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母后才放下手中的茶盏，说：“昨天的事，想好怎么回答了么？”

    “回母后的话，想好了。”

    “嗯，你说。”

    “笑笑错了三处。其一，那昆山夜光一看便是稀罕之物，笑笑竟不思索其中利害，仗着恩宠便去触碰，此为不智。”说到此处我停下，看着母后微微点了点头，我才敢继续往下说。

    “其二，斥责那太监僭越却不加以惩处，无威严不立，此头一开以后才收束人心便难了。”偷瞄了母后一眼，见她不置可否，我便装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其三，这世上既然有了错误，便该有人为此负责……”

    母后眼中有了一丝玩味，“那依你之见，谁该为此负责？”

    我看着母后的双眼，缓缓说道：“王奶娘。”

    母后听了大笑起来，“听说你昨儿下午回了屋倒头便睡，我还想着该好好教训教训你，没想到你只用了一晚上便想通其中关节，不愧是我武媚的女儿！”

    我看着母后在几位皇兄面前都从未表现出的如此明显的夸奖，却并没有很高兴的感觉。

    我皱着眉看向母后：“三年，已经够迟了。”

    “你年纪尚幼，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了。”母后对着旁边的一个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人冲母后微一颔首便退了下去。

    “女儿不解，王奶娘难道不是母后派在女儿身边伺候之人吗？母后这么做是何缘故？”王奶娘不是你派在我身边试探我的人吗？如今竟然要处置她么？

    “前几日她向我来禀报你和贤儿之事，说你和你二哥举止亲密……”听到这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猛的一抬眼看向母后，动作一出我就意识到不对，忙低眉敛目拿起果盘里一个橘子装作把玩。但是很明显已经来不及了，母后看了我一眼，微笑道：“亲密有什么不好？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收了笑，母后接着说：“王奶娘出言挑拨并非一次两次，我早派人盯着她了，直到昨日，那‘入泥怜洁白’竟传到了宫外去，我便知道这王奶娘是留不得了。”

    “女儿只有三岁，王奶娘她这么做有什么……”我脑子里灵光一现，“难道是为了几位哥哥？”

    “不错。你只有三岁，且是一个公主，冒这么大的风险透消息给宫外的人并不值得，但如果这事儿涉及到你的几位哥哥，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不用多说，我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如果王奶娘是奸细，那么所有消息都应该透露给对我和几位兄长不利的人才是，为什么方才褚遂良会夸我呢？是谁从中动了手脚？是母后吗？还是……明允？

    我暗暗整理着思绪，却始终不能把事情串联在一起，心下暗想回去还是得问问明允才对。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母后突然发了话，“可是你不能表现在脸上。”

    “可是你是我的母后啊。”我很自然的接了一句，说完却觉得自己太过轻佻，在政治上，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简直是致命的！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原本圆润的脸有了些棱角，跟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再怎么说也是我两世母亲的脸啊，即使我对前世的印象慢慢淡去，我已经习惯了信任啊！

    “看看你，轻佻浮躁！既然拜了褚遂良为师，你就好好把那老狐狸装模作样的本事学来，明天一早跟着你二哥一起去崇文馆好好磨磨性子。不过圣人只说让你拜褚遂良为师，并没有下旨让你去崇文馆上课，你就以旁听的名义过去吧。”她转头冲着她宫里的一个丫鬟说，“带公主回去，吩咐她宫里的人好生伺候着。”

    宫女牵着我的手往殿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母后说：“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有母后和你的哥哥们在，你不用操心这些。”

    蓬莱殿外天已经大亮了，我在殿门口回头看了母后一眼，殿内仍旧是一片昏暗，她就坐在那片阴影里，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都透着落寞。我想起前世看过的卢舍那大佛——那尊据说是以武则天为原型建造的佛像，端坐高位，面目安详，面前的她整个人也如佛像般，看不出悲喜。

    有多久，有多少人没有真心对过她了呢？即使是她的夫君，即使是她的孩子，她能在谁的面前松弛下来呢？